这个春天没有风筝

首页 > 教育新闻 > 新闻阅读存档/2016-04-01 / 加入收藏 / 阅读 [打印]

    有人说,风筝是春天的信使,看见纸鸢在天上,就知又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。

    这个春天,我没有在天空中看见一只风筝。可是,我是怎么知道春天来了呢?

    进入三月,窗台上的非洲堇从伞状排列的叶子之间,挺出一根细弱的茎,顶着几个小小的、毛茸茸的球。过了几天,小绒球渐次长大,在某个清晨拉开窗帘的时候,我看见最大的那个花苞如唇轻启;然后,五片紫色的花瓣仿若旋转的芭蕾舞裙,以花蕊为中心每天张开一点,直至完全绽放。

    高大的杨树是结出毛毛虫样的“花序”报春的,成片的油菜是靠大家一起开许多明黄色的小花报春的。那么,榆叶梅、玉兰呢?桃树、海棠呢?这么问着的时候,它们已经用各自的方式编织了一个带着香气的梦,那些钻出的嫩芽、结好的花苞就是它们梦的呓语。

    上上个周末,我回南方看望生病的婆婆。一路上,成片的油菜花掠过车窗。虽然马上就是春分,这个江北小城的早晨却依然料峭。

    下了车,我们径直去了医院。躺在病床上的婆婆比先前更加消瘦,她轻轻挥了下左手让我们坐下,虚弱地问:“在火车上累吧?”

    春节后,婆婆因腹痛而入院,因肠梗阻而不能进食任何东西。经过各种检查化验,最终被确诊为肠癌晚期已转移。

    去年暑假,我们回家小住三日,婆婆还忙忙碌碌地操持家事,穿的永远是一身旧衣服,一双自己缝的布鞋。问她身体怎么样,答说老毛病,有时候胃疼。记得好多年前她来北京给我伺候月子时说过,胃痛的毛病从上护校的时候就有了。

    有好吃的让她尝,她总是用唱歌一样的方言说:“我不会吃,你们吃。”婆婆是勤俭克制的人,在穿衣用度方面的俭省,有时让人觉得不可理喻。

    78岁的婆婆头发还是黑的,耳朵也不聋,头脑清清楚楚。在疼痛面前,这种清醒却带来巨大的折磨。她旁边的床位是一个脑中风的老太太,整天都在睡。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媳,到点就喂她吃饭。老太太吃的时候也在睡,拉的时候、洗的时候一直在睡。据说,她已生了严重的褥疮。

    2011年秋天,我去南通采访小语名师李吉林,随后,顺路回家看望公婆。在南通,李老师请我去她家喝茶。她家的院子里是不是有一棵桂花树?卧在竹椅上晒太阳的猫是一只还是两只?这些都已记不清了,只记得婆婆和李老师的年龄一般大,有许多南方阿婆的共同点。所以,写李老师的稿子时,偶尔会想起我的婆婆。

    “昨晚陪婆婆看电视、看我电脑里存的照片,公公在隔壁专心地玩电脑。早晨公公去菜场买来青虾就早早出门了,婆婆开始腌制准备让我下午带走的醉虾。早饭后我俩出去转了一圈,婆婆的囗音我不能完全听懂,但她一直在用语调活泼的方言跟我聊天。3点半拎着箱子下楼,她不舍地说,我又冷清了。”(2011年10月22日我的微博)

    每天,婆婆就靠输3000毫升营养液维持生命。我坐在病床前,劝她吃点东西,她说“吃了痛哦”。

    20多年前第一次和先生回家,我们下了火车,从上海的十六铺码头出发乘了一夜船,第二天一早,到达这个江边小城。当时婆婆家住的是肝研所宿舍,只记得她端了一大盆热水咚咚咚地踩着木地板来让我洗脚。身材瘦削,大眼睛,左鼻翼处有颗大大的黑痣——这是婆婆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。

    上个周末,我和哥哥姐姐去北京东郊的通惠陵园给父亲扫墓。墓园里的桃花开得正盛,墓碑像枝条上的花朵一般密密匝匝拥挤着。父亲墓碑的两侧,于狭窄缝隙里生出的两株兰仍然在,并且从枯叶中滋出了绿芽。我们把黄菊花一朵朵铺在父亲墓上的时候,一个老人在前一排的碑前祭扫,看碑上的字,那老者应该是为生于上世纪初的舅舅、舅母来扫墓的。

    往回走时,又看见那个叫吉幼芬的人的墓,每年来都不经意间瞥见那座碑上的照片和生卒年月。照片上是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大眼睛女子。算起来,她去世时41岁。

    按照村上春树的说法,所谓人生,无非就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。那些被我们视作珍宝的东西,会一个接一个,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手中滑落。体能,希望,美梦,理想,信念,亲人,这些都会一样接着一样,从我们身边消逝。一旦失去,就再也别想找回。他借小说人物之口控诉:“有时简直像是拿刀子在身上割,苦不堪言。”

    桃红柳绿,樱花盛放。花开繁盛的时候,想起凡高,他恰好是在繁盛的春天出生的。他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曾写下这样的句子:

    当我画一片麦田,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。

    当我画一棵苹果树,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,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。

    当我画一个男人,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。

    这个春天,在南方,在北京,我都没有看见一只风筝在天上。

    “竹马踉跄冲淖去,纸鸢跋扈挟风鸣”。如果可以,就从心里裁下一角,做一只风筝,挟着风,去和春天打个招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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